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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颂母爱的经典散文:母亲的年糕

编者按:母爱没有逻辑,也最伟大。《母亲的年糕》中,我们从小小的年糕里尝出了母爱的味道。

歌颂母爱的经典散文:母亲的年糕

在乡下,人们普遍认为过了腊八就是年,便由此开始忙活。母亲也要着手做年糕了。年糕,是从我记事起她每年都要亲手制作的年货之一。

黍谷早已碾成米。

母亲取下挂在储物间墙上的那个大竹篮,里里外外刷洗干净,里面铺上笼布,把事先用温水淘好的黍米用笊篱捞进竹篮,先沥水,水尽后再阴晾一天,这样每粒米都因吃进水而鼓胀起来,再上碾的时候就省劲多了,做完这些事,母亲就去了碾棚。

要推碾的人太多,得先排号。

乡村过年的热闹首先是在忙的气氛中体现的。杀鸡宰鹅,磨刀霍霍向猪羊是男人的活儿;女人们的事更多,今天推碾倒磨摊煎饼,明日备柴烧火蒸馍馍,后天除尘扫灰洗床单……可要说最忙的还得是村里那盘石碾,进了腊月,那碾砣与碾轴相互摩擦吱吱呀呀夜以继日叫个不停。碾谷子,破豆瓣,压瓜干,磨玉米面……仿佛一年来堆攒而来不及整饬的所有粗陋都要经这碾砣的展压才能变得平顺熨帖。也有电磨,人们却不舍得去花几毛钱,反正冬日闲着也是闲着 ,省下来的不就是孩子们眼馋了一冬的一锅爆米花或一串糖葫芦吗。

碾棚里人不少,几个等碾的女人凑在那儿无事闲聊。母亲向她们交代一下便立刻转身回家去。

母亲不可能时时等在碾棚,作为一个六个孩子的母亲,一日三餐就够忙活的,还有猪鸡鸭狗也得伺候,平日都有那么多干不完的活儿,年根底下就更不用说了。于是“等碾”就成了我这个小孩子的事了。我知道母亲从来没有和人闲聊的习惯和空闲,她总是像个陀螺一样,一刻不停地家里家外忙碌;我也明白母亲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即使等碾的这段工夫她就能洗完所有被单,或者给我们姊妹缝制好一件过年穿的新衣服。母亲勤勉要强,家里条件虽不好,但是别人有的我们也不会缺,衣服可能旧,但绝不会脏,地虽薄,汗水勤洒也得丰稔。同是年糕,因为用料不同,工序的繁简不同,再加上母亲的用心和精细,和别家相比,味道纯正好吃那是必然无疑的.

与别人蒸糕用大黄米不同,母亲用的是粒小质硬的红黍米,这种谷子产量极低,而且晚熟,好处就是用它做出的年糕没有黄米糕的苦涩,在那个只求饱腹的年代,庄稼的产量是占第一位的,尽管都知黍米香,人们也不能在肚腹与齿颊之间愚蠢到舍本逐末,所以很少人种。黍米的小家子气还在于它只能用来蒸糕,如果做粥,那就成了关汉卿笔下的铜豌豆----永远煮不烂 !黍米的香,包裹的太严实,须经水泡浸,经石碾研磨,经大火浴蒸才肯对人敞开心扉。当揭开锅盖的一刹那,那种浓郁米香,那种入口的糯软黏滑……什么是甜蜜?什么是幸福?都在这儿了。张爱玲说,“妈妈们都有个通病,只要你说了那个菜好吃她就频繁地煮那道菜,她这辈子就是拼命把你觉得好的给你,都给你……”

三十年前的美食记忆不多,当年渴望而不可得的奢侈变成了今日的三餐日常,饱腹之余总觉寡淡,是味觉失灵,还是食物失去了原来的美味口感?古人说的“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不是一种福气吗?而年糕,母亲的年糕,那种香已凝固成记忆。因为我已好多年不曾吃到母亲做的年糕了!不仅仅是缺失了蒸糕的那种黍米,而是蒸糕的人老了,做不动了。看着日益衰老的母亲,无端地想到了那片贫瘠干旱的山坡地,骄阳下那个躬身锄草的辛苦背影。

蒸过年糕的人都知道,不管是大黄米还是小黍米,要碾成细面都很费工夫,碾一遍,用细箩筛一遍,粗的再碾,然后再筛再碾,循环往复直到最后全部变成细面。二十斤的米变成面,没有两三个钟头是走不出碾棚的。天寒地冻的,可从碾道走下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汗流浃背的。瘦小的母亲年年碾谷子,磨糕面,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乐此不疲。

碾好米面,母亲把大枣、爬豆、红豆放在一起煮烂,最后加入红糖。在一个大号面盆里将米面和豆枣汤搅拌和匀,攥成窝头形状,然后就是大火蒸的过程了。

饭棚里,热气弥漫中母亲添柴续水忙上忙下,把软塌塌黏糊糊散发着米香枣香豆香的年糕提溜出锅,她的脸被火烤得泛着红光,汗水淋漓……我们这些她的孩子,只知道在热气蒸腾的美味里 欢畅!

腊月二十三辞灶,摆在灶王前的除了果品,当然少不了能粘住嘴的年糕 !

大年三十年夜饭,母亲把年糕切成片放到油锅里炸到金黄,撒上白糖,酥脆和软滑,米的香和糖的甜搅合在一起,在咀嚼还是下咽的矛盾纠结中,在你争我抢的吵闹声中,在满足于美食所带来的快感和幸福中,在母亲满含期望的祝福声中,一年年告别了我们单纯又无知的童年和少年,又一个个渐渐走出了母亲的视线,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我是父母最挂心的孩子,从小身娇体弱,个子老是不见长。大年初一一大早,母亲摆完供品烧上香,然后把我叫起来,我知道母亲要我干什么,按照昨晚的嘱咐,我走到房后抱住那棵大杨树,母亲开始在屋里喊我的小名,我就双臂扳着树干答应。她问:

“你在干啥?”

我答:“我在长高啊!”

“多高?”

“和树一样高啊!”

“咋高?”

“年年高啊----”

这个长高的祈求并没有让我的身体长到母亲期望的高度。几年后在我的拒绝声中,她终于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只有嘱咐我好好上学。长大的岁月里,在风风雨雨的世事磨难中,在没有亲情相伴人海里,挣扎,跋涉,奋进,那种母亲的味道便成了一种无形的牵引,它既是向外的也是向内的,既是家的方向又是世界的方向。这个时候,母亲的年糕已然成为一种非食物意义的精神督促。

步步高,年年高啊----

母亲的年糕能保存到二月二。

那是母亲最后一次蒸年糕,大姐从南方回来过生日,她把早已干得四分五裂的年糕馏透端给大姐,说“给你留的,二月二吃糕冬天不害脚冷”。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或者说法,但却懂得这就是天下慈母的共性,母爱没有逻辑。

母亲又忘了,大姐那里从来没有冬天。

作者:张玲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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